君书。

人间烟火

炉灶上的肉粥还在咕咚咕咚冒着热气。

以年为单位的巨大时钟又走过半格，不紧不慢地掸着衣角的旧尘，即将跨入一个全新的开始。

从未断过的轰鸣声揉杂着雨村湿润的水汽铺散进清湛的夜色，为几点零星的灯火裹上一层朦胧的暖意。

电视屏幕上的跨年晚会刚开了个头，主持人已经不再是熟悉的面孔，几张年轻的脸取代了曾经的他们，越是充满活力，越让我感到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正在迅速地消逝，好像刚眨了个眼，就被时间推着走到今天，快得留不下一点痕迹。

我们窝在沙发上，一张巨大的懒人专座因着三个人的体重而深深陷了进去。我们挤得很紧，胳膊挨着胳膊，我调整了好几下姿势才不至于被胖子压到瘫痪。

他咯嘣咯嘣嗑着瓜子，顺便吐槽一下女星的身材和穿衣品味；闷油瓶则闭着眼，头一点一点的，似乎是睡着了。

我盯着电视，晚会看了几十年早就没什么新意了，不过今年倒是多了些传统文化的元素，看来原本小众的东西也终于走入更多人的视野了。

我看了会，被闷油瓶搞得也有点困，一个哈欠刚打一半，突然“啪”一声，电器全部熄火，周遭猛得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。

我靠，停电了？

我眼前因着骤然暗下来的环境而窜着白光，胖子“呸”了两声吐掉瓜子壳，骂骂咧咧的声音明显带了怒意：“他丫的大过年还给老子来这么一出？娘的，难得图个热闹看看电视，村委会收的那些钱是拿去吃屎了吗，老子今天不把那几个王八犊子打出屎来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，别老屎啊尿啊的行吗，”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晚会直播，不到7英寸的屏幕挤满演员，悠悠地发着冷光，“现代社会，要懂得灵活运用高科技……”

一句话还没说话，手机非常不给面子地呻吟了一下，电量立马掉到5% 

“靠。”我骂了一声，无视掉耳边响亮的爆笑，面无表情地按下锁屏，黑暗中只剩下胖子的抽气声。

“对……对了，我记得，隔壁李大爷家有，有抬发电机，要……要不我去借来试试看？”胖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一句话断断续续才讲清楚，要不是彼此知根知底，我还以为他被老痒附身了。

也没等我回话，胖子就跟支箭一样“嗖”得冲了出去，五分钟后成功收获发电机一台。

哦，是台人力发电机。

我神色复杂地看着胖子兴致勃勃地连好电线，然后一屁股坐上那台酷似自行车的发电机，不堪重负的“吱呀”声响了几下，终于勉强稳住。

电视屏幕闪了闪，居然真的开始出现零碎的色彩，随着胖子愈发卖力地蹬着踏板子，声音和画面逐渐平稳，又是一出好戏。

胖子弓着背，在逆光中踩得满头大汗，笑得特别狰狞。

“这玩意儿不错啊，又能发电又能锻炼身体，就是这踏板子有点重，踩起来挺费劲……我靠不对啊，凭啥只有老子一个人在这跟踩风火轮似的为爱发电啊，你俩赶紧石头剪刀布，胖爷我真的不行了！”

我看着胖子满脸的汗，跟闷油瓶眼神交流一下，随即伸出手，一局定胜负。

论体力还是闷油瓶强悍，这小子又快又稳地踩了一个多小时都跟个没事人一样，既然他没吭声，我和胖子也乐得压榨这个劳动力，悠哉悠哉地调着台，瓜子壳吐了一地。

直到他把麒麟纹身都踩出来了，我才赶紧把人换下来，结果不到半小时就换胖子顶上最后一棒。

人比人真他妈气死人。

墙上的钟滴答指向一年的末尾，我有些困倦地窝在沙发里，眼皮越来越重。

这是第几个年头了呢？

我感到自己的心态越来越老，从前翻着日历数过那十年的时候是如此漫长，就快要把心血熬干；如今好日子美得像梦，却在指尖快速地溜走，不知不觉就要迈向第五年。

我记得有次跨年的时候，反击计划正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。我躲在沙海之下，周遭也是像今天一样的黑，身边空无一人。

可这些曾经纠缠了我小半辈子的东西似乎已经遥不可及，当一切都完结后，我所想要的，不过是身边之人平安。

“5，4，3，2，1——”

电视机里的倒数声越来越远，直到头顶的白炽灯在屋外炸开的爆裂声中猛然亮起，无数绚烂色彩撕破夜幕。

一瞬间，亮如白昼。

手机“叮”了好几声，朋友和家人的祝福隔着千山万水纷至而来。

我看到胖子累得伏倒在地上，脸上却仍是笑着；恰逢闷油瓶抬眸望来，点点渔火落进眼瞳，一切都是刚刚好。

“元旦快乐。”

文/君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