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书。

桃夭


门前的桃花开了。


半截青嫩的枝桠叩着窗柩,几点碎金似的影缀上一大片沉甸甸的红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初春清冽的暗香。

天气多少还是有些冷,早年作的死全都反弹了回来,即便膝盖上已经盖了两层毯子,可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,隐隐作痛。

好在还能忍受,这些年大伤小伤,咬咬牙也就扛过去了。


我望向窗外,闷油瓶正在给桃树施肥。

那棵树已经很老了,如同迟暮的长者,皱巴巴黑漆漆的树皮贴在枝干上,花却拼了命地娇艳,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生机。

我的记忆力不太好了,很多事情都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,连胖子的声音都有些不记得了。

而对于这棵桃树的记忆,除了栽种那天三张糊满泥巴的脸,就只剩下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吻。


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。

他坐在我身边,头微微低着,肩上落下几瓣粉色的花。

一双墨色的眸隐在略长的发丝之后,几缕斑驳的日光溶进他的眼睛里,化成点点温柔的渔火。

闷油瓶的唇很软,也很暖,不太像他,却又像极了他。


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?


我吹开杯沿上粘着的几片茶叶,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闷油瓶身上。笑意爬上眉梢。

那是重逢后的第三年,早前栽下的桃树苗已经跟我一样高了,胖子在树下铺了张毯子,到开花的时候就拿上几瓶老白干,喝酒赏花。

我偶尔也会坐到那底下去看书,湛蓝的天被肆意生长的枝桠分割成好几块,抬头就是一大片娇嫩的粉。

我从未想过,在那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午后,闷油瓶会坐到我身边,少见的认真和紧张,好像接下来的事将会用尽他所有的冷静和勇气。

然后,他吻了我。


一句喜欢藏了弯弯绕绕的心思,隔着无尽岁月无解长生,终于还是在春日的落英中,送到了最想交付的人身边。

此后三十七年,我们相濡以沫,生死与共。

直到今天。


胖子前年刚走,也算他命硬,差点就活成了百岁老人。他离开的时候叠声唤着云彩,两只手抓着我和闷油瓶的,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,仍是在笑。

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手,以一个长者的姿态给予我们临终前最后的祝福。

“天真啊,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就是遇到了你跟小哥,胖爷我老喽,先去给你们探探路。往后的日子你们慢慢过,不过够本儿不许来陪我啊!……你们多,多记得我一天,我就能多活一天。”他咳嗽了两声,似乎有些累了。


他说,“咱下辈子,还要做兄弟。”


时光啊,总是毫不留情地带走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,就像是一班永不回头的列车,我们不断抛下着什么,又带着什么继续往前。


手里的茶端得有些凉了,闷油瓶走过来替我倒了杯新的。白汽呼呼往脸上冒,忍不住眯起了眼睛。

我望着他,还是那样熟悉的一张脸,那样好看,那样年轻。

我笑了起来,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有多难看,花白的头发,沟壑一样的皱纹,枯木般的掌心。


我接过闷油瓶递来的桃枝,轻轻闻了闻。

闷油瓶的手很暖,他紧紧抱着我,紧过这弹指岁月里的每一次相拥,最是不舍,最是不忍。

眼里闷油瓶的样子渐渐模糊起来,他微微低着头,肩上落着几片粉色的花。

我快听不清他的声音,耳边只剩下一声声温柔而悲伤的低语。


他说,

“吴邪,我爱你。”



文/君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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