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书。


车厢里一股子泡面的味道。


我没什么胃口,躺在上铺闭目养神。倒是胖子和闷油瓶吃得正香,耳根子边全是哧溜哧溜吸面的声音和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。

我蜷着身,口袋里揣着张票根,目的地是杭州。


这趟回程来得突然,不过归根结底,算得上是被生活所迫。

南方本就潮湿,加上雨村多了个“雨”字,结果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一礼拜,除了开头几天,大半个十一月都浸润着水汽,叫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。

当时我跟胖子俩正对着发潮的被子内裤唉声叹气,闷油瓶却事不关己地低头玩手机,两根修长的指间在屏幕上随意地划拉,最后停在了“杭州天气”一栏。

一个太阳的标识出现在之后几天的天气里,甚至连半片乌云都没瞧见,阳光明媚。

闷油瓶抬头看了我们一眼,嘴皮子轻一动开了金口:“去杭州吧。”


于是这事就那么定了下来,加上刚好还有余票,我们迅速收拾了一下,然后问隔壁卖猪肉的李大爷借了辆拖拉机,一路“突突”着往火车站赶。

背包里除了身份证就没什么东西了,只有七八条晒不干的内裤团在一起,等着见见太阳,开开光。

出山的路很颠,我的尾椎骨因为长时间的压迫痛得厉害;偏偏我又被闷油瓶和胖子夹在中间,这俩人一个套着兜帽睡得死沉,一个吹着口哨满面红光,一点体谅我的意思都没有。

以至于我全程都费力地扭着腰好减轻疼痛,结果就是到了目的地的时候,我不仅感觉自己的屁股裂成了花儿,腰也僵成了一块铁板。


我翻个身侧躺在狭窄的单人铺上,胖子震天响的呼噜让我也有了些许睡意。迷迷糊糊间,脑袋边的枕头似乎轻轻凹下去一块,有什么东西被递了上来。


是一片暖宝宝。


我睁开眼的时候闷油瓶已经爬上了对铺,面朝着墙,背朝着我,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。我笑了笑,隔着衣服把发热袋贴在腰侧,暖洋洋的。

……


这一觉我睡得很沉,直到胖子“嗷”一嗓门把我喊起来,我才慢吞吞地爬下床,跟着人流走出车厢,两脚就踏上了熟悉的故土。

说来奇怪,早几年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睡死,最开始是逼着自己清醒,后来习惯以后怎么样也改不掉了。

直到小哥归来,我的睡眠质量立马呈直线上升,看来闷油瓶带给人的安心感不止地下有用,出了斗也同样奏效。


“咱们去看日落吧。”

我瞧了眼腕上的表,算算时间日落应该很快开始了,我们稍微赶一赶兴许能追上太阳的尾巴。

下午四点多的光景,刚好是晚高峰的时间,我果断放弃了出租车,拉着闷油瓶和胖子就上了地铁,虽然人贴人挤了点,但二十分钟就顺利到达西湖风景区。


从浑浊的地下通道猛然跃入清朗人世的那一瞬间,微凉的风灌入四肢百骸,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。

于是我跑了起来,拉着闷油瓶和胖子一起,在行人不解的目光中朝着几百米开外的西湖飞奔,直到那一轮金红而热烈的落日拨散开繁密的枝桠,溶进我的眼睛里。

我跑得有些喘,大半个重量都撑在胖子身上,被他狠狠埋汰了几句。

而闷油瓶则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,稍稍侧着头,似乎正要看向我们。


逆光里他的剪影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,无数行人从他身旁渐次走过,迅速得不留下一点痕迹。

在静穆与辉煌的日落中,在燃烧着冲天火光的水平线之上,在粼光闪烁的西湖边,他安静地站着,美得像幅画。


很美,也很孤独。


我知道,闷油瓶漫长的时间早已让他看淡一切、然而此时此刻,我看着他眼底跳动的火焰,隐约感到了人间的温度。

胖子突然笑了两声,把手机塞到一个大妈手里,说了两句,然后跟我一起站在了闷油瓶的身边。

我们胳膊挨着手臂,肩膀贴着脊背,把闷油瓶紧紧地挤在中间。在游人如织的断桥上,我和胖子的两颗脑袋靠在他肩上,嘴角夸张地扬起,一左一右比了个“耶”。




这张照片后来被我洗了出来,夹在早年做的一本摄影集里。

说实话,这张照片绝对称不上是一副作品,因为逆着光,焦聚又对错了地方,所以三个人都只有黑乎乎的身影;画面的构图也很糟糕,人像几乎挡住了所有的景色;而当时“摄影师”选取的角度又让每个人的身长比例都矮了一大截。

可这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作品。

即便黯淡的光线模糊了神色,我还是看到了闷油瓶抿紧的唇轻轻咧开的细小弧度,隔着百载的光阴,浅浅印入黑白。


“世人惊羡的桥段,不过寻常。”





文/君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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